過他的那幾次爐邊談話和許多次演說,看過許多新聞影片,也在報紙上念過不下數百萬字的有關他的報道,斯魯特心中的羅斯福依然是個不可捉摸的人。他對歐洲人能夠顯出一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模樣,而他的政策——如果“狐狸”所言屬實——卻又和拿破崙同樣冷酷無情,這樣一個政治家難道真會沒有一絲虛偽之處?
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的偉大主題——斯魯特一面匆匆趕路,一面這麼想——是拿破崙在彼爾。 別竺豪夫的心目中一落千丈,從一個拯救歐洲的自由主義救世主一降而為入侵俄羅斯的嗜血侵略者。根據托爾斯泰那個靠不住的戰爭理論,拿破崙不過是騎在大象身上的一隻猢猻,一個為時勢和歷史所驅使的無能的利己狂。他之所以發出命令,只是因為他不得不發出那些命令;他之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只是因為一些他既不理解又無法控制的戰場上的小小事件使他必然取勝;而後來造成他屢屢敗北的那些“天才靈機”與先前給他帶來節節勝利的“天才靈機”並無不同之處,只是歷史潮流已經改變方向,與他背道而馳,終於使他陷於失敗之中。
如果“狐狸”果真確切地反映了羅斯福 關於猶太人的政策,如果總統甚至不願一冒與國會發生衝突的危險以求制止這一滔天大罪,那麼總統豈不真是一隻托爾斯泰所說的猢猻,——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一個被歷史的狂颶吹脹了的龐然大物,他之所以看來能夠贏得這場戰爭,僅僅是因為工業的強大威力是向那個方向滾動的;一個時勢的傀儡,在希特勒的恐怖面前他的自行作主的能力甚至比不上一個隻身翻越比利牛斯山倉皇逃命的猶太人,因為那個猶太人至少能使遭受殺戮的人數減少一名。
斯魯特並不願意相信這一類事情。
佈雷肯裡奇。朗象個青年人那樣大踏步穿過房間前來握手。透過他辦公室的高高的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就和這位助理國務卿本人一樣,既不悅目,也不使人感到親切愉快。朗的高貴的容顏、薄薄的嘴唇、齊整的鐵灰色捲髮,以及那副矮矮的運動員體型,配上那套裁剪合身的深灰色衣褲,精心修剪的指甲,灰色的絲織領帶,還有胸袋裡的一方白手絹,全挪妥貼得體。他簡直就是一個助理國務卿的標準形象;同時,佈雷省裡奇。朗看上去根本不象心煩意亂、惱怒不滿,也絲毫沒有如坐針氈的樣子;相反,他倒好象是在他的鄉間別墅裡迎接一位老朋友。
“啊,萊斯里。斯魯特!我們早該見面啦。你父親好嗎?”
斯魯特不禁眨了兩下眼睛。“哦,他很好,先生。”一開始就叫人不自在。斯魯特根本就想不起他父親曾經提到過佈雷肯裡奇。朗。
“天曉得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啊!他和我兩個人差不多包辦了常青藤俱樂部的一切事務,幾乎天天一起打網球,划船,和姑娘們惹出麻煩事兒——”他露出一個富於魅力的憂鬱笑容,朝一張沙發揮一下手。“啊,真的!你知道嗎,現在你比你父親本人更象當年的蒂米。斯魯特,我敢這麼說。 哈——哈。”
斯魯特帶著尷尬的笑容坐下,腦子裡竭力回憶。後來在哈佛大學法律研究所執教的他父親對自己在普林斯頓“虛度”的年華產生了一種輕蔑的悔恨之感:他常說那只是一些想逃學的紈挎子弟的鄉間俱樂部。他曾竭力勸說他的兒子到別處上學,對他自己大學時的經歷則很少提起。但是,他竟從來沒對從事外交工作的兒子提起他認識一位大使1一位助理國務卿,這真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朗從銀煙盒裡拿了一支香菸遞給斯魯特,然後往沙發上一靠,一面用手指摸著胸袋裡的手絹,一面打趣地說:“你怎麼去上耶魯那個蹩腳透頂的學校?為什麼蒂米。斯魯特沒堅決阻止?”他以慈父般的目光看著斯魯特,笑著說。“不過,儘管有這麼點不足之處,你還是個出色的外交官,我知道你的成績。”
這是挖苦嘲諷嗎?
“嗯,先生,我是盡力而為。常常也感到力不從心。”
“對於這種感覺我是太清楚了!比爾。塔特爾好嗎?”
“好極了,先生。”
“比爾是個穩重的人。我收到過他的一些令人沮喪的信件。他在伯爾尼的處境非常敏感。”佈雷肯裡奇。朗的眼皮垂了下來,眼睛半睜半閉。“你們兩人在那幾處理問題都很穩重。如果換上兩個激進派的年輕人去做那項工作,那你們搞到的那些材料說不定會在全世界的報紙上大肆渲染開了。”
“助理國務卿先生——”
“大有可為啊,小夥子,你是蒂姆。斯魯特的兒子。叫我布雷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