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地去了,我們瞧著他的背影發愣,因為我們實在沒見過這樣隨和,隨和到真像個死老百姓一樣的軍人,而我們也瞧出今天這裡確實很忙,來來往往的兵在院裡抬桌子搬傢俱,像是搬家又像是收拾房子。
阿譯遲遲地對著人的背影又來個亢奮過度的敬禮,我們瞟著他,因為這份慢半拍,也因為他難得的熱情,甚至是熱得有點兒阿諛。
阿譯便訕訕地笑,“唐副師長……就說過一次話,人很不錯的。”
何書光戳在門外,因為門不能鎖,人又不能亂跑,他就不好走,只好帶種還用你說的表情,眼都看著院子裡,“他是虞師座的長輩。當然不錯。”
我問他:“何連長,請問……今天有什麼貴事?”
何書光瞧我一眼,恐怕是因為我總算是個中尉才沒哼我,“貴事沒有。軍裡來人聽審,就這事兒。”
“……審什麼?”我又問。
何書光便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們,詫異而不屑,就是那種看豬穿上了軍裝的表情——他可不想無論是他或他的弟兄們,從來沒人跟我們說過這方面的半個字。
“審什麼?審什麼用傳你們來?諸位那良心要自己審的,不勞師座的駕。”他倒越說越來氣了,“我很看不上你們,那個人是渾水摸魚了點兒,可打仗是把料,跟你們也算同生共死的。……什麼?他媽的!”
門砰的在他眼前關上了,何書光愣了一下,狠踹了一腳就懶得管了,反正他也並不想看見我們。
我關上了門,我瞪著那幫傢伙,那幫傢伙瞪著我,他們也都明白了。
世界似乎忽然變了個色,我們現在似乎站在一個地雷陣面前,而之前-我們當自己早已炸碎了。
我們沉默了很長一氣。我開口的時候輕且慢,惟恐吐錯一個字的架勢。
“是審。不是斃。”
郝獸醫問:“……是誰說的斃啊?”
蛇屁股乾脆地說:“阿譯。”
我們瞪阿譯。
阿譯囁嚅道:“……唐副師座說的,‘死定了,軍法從事’,他原話。”
喪門星問:“莫不是審完了再斃?我見過審人,罪狀紙一念,就地就咔嚓。”
於是我們瞪喪門星,瞪得喪門星覺得該找個洞鑽進去。
“……我們從辛亥革命之後就是文明國家。”阿譯說。
喪門星顯然沒有聽明白,“……什麼?”
我跟他解釋:“就是說我們已經不咔嚓了,文明,就是咔-蹦-叭勾的意思。”
儘管我把槍聲學得連拉栓上彈都精細出來了,喪門星仍不懂,一個雲南人連北方腔都急了出來,那叫近墨者黑,“……啥?”
迷龍忽然開口:“啥啥啥的?一個鉤子嘴,一群豬腦花。你們整點兒有用的成不?”
於是我們瞪著他,今天的迷龍一直沉默是金,這讓我們對他多少寄以期望。而迷龍站在我們的圈子之外,也儘可能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樣子。
“這事簡單。等上了公堂,誰要敢說一句壞,我整死他。我說的是當場整死。”為助聲勢,這傢伙對著牆上就是一拳。
喪門星嘖嘖地評價,“力使蠻啦,關節都淤住了。”
“那什麼是好呢,迷龍?”我問他。
迷龍完全按照自己的邏輯得出結論,“哪啥……就是該在街上樹著碑立著表,文官下馬武官下轎的那種啦。光照日月,氣貫千秋那啥的。”
我們不看他了,我們大眼瞪小眼。
不辣嘟囔:“……莫名其妙。”
郝獸醫也嘟囔:“……怪不拉唧的。”
我問迷龍:“他咋又好成這樣啦?你不是要整死他嗎?”
迷龍不理會我的奚落,“反正待會兒上公堂!”——反正他拍著手上的半塊磚。
阿譯糾正他:“是法庭。我們是人證……那樣只說好話,倒讓我們說什麼都沒人信了。”
於是迷龍對著牆上又是一拳。於是阿譯不再說話了。
喪門星輕聲地提醒迷龍,“力使蠻啦。出血啦。”
阿譯輕聲地堅持,“是法庭。”
沒人接他茬兒,我們沉默著。迷龍手上的血靜靜地流在地上,我們靜靜地或坐或站,看著牆壁或天花板。
阿譯一再強調法庭,他渴望公正。迷龍要揍人,他現在覺得欠了人。而我拼命想著死啦死啦有什麼能拿上臺面的好,最後發現能拿上臺面的好像都要求他殺身成仁。
我們發著愣,一直愣到公堂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