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臉立刻就皺巴上了。
人渣們現在沒事就湊份子到小醉家做飯,讓小醉每天都覺得她哥哥回來了一樣。張立憲每天努力,努力但完全無望。只是沒臉沒皮地接近一點。我都知道,我還是一下子被撕成了兩半。
他們就著一副菜擔子在挑。小醉討價還價,張立憲就蹲在挑子邊往自己籃子裡挑,細緻得如同怕挑出一發上戰場打不響的臭彈,看起來他與黃瓜茄子什麼的倒是相處得頗為不錯。
小醉:“不是這麼挑啦!又不是當兵,你不要都找個子大的!”
賣菜的也叫喚:“好的都教你挑走了,不好的我賣給誰去?”
小醉:“不好的你還拿出來賣?”
賣菜地:“都是一根藤上結的。你就好一屋兄弟兩樣命?”
張立憲就蹲在地上,張口結舌發了會子傻,看賣菜地忙著和小醉拌嘴,便抓緊了只管挑。
我看著他們,我躲在一輛停在路邊的卡車之後,我從反光鏡裡也看著自己。
我從沒意識到他們倆這樣相象,一樣的青春,一樣對生活充滿著渴慕……我瘸著,佝僂著,看見一張在生活和歲月中變得暴戾的臉。眼裡栽種著無法消逝的失望和忿恨。這個人從多年前就相信自己只是一具行屍,有魂的人做著沒魂地事,它甚至不信自己能和父母一起生活。
小醉把張立憲推了一下,在那裡發脾氣:“說了不要這樣挑嘛!硬要跟出來,又什麼忙都幫不上!”
張立憲就站起來。叉一叉腰,發一發狠,決定幫小醉討價還價:“老子在前線打仗賣命,買你個小菜……便宜下子嘛。”
賣菜的於是也發狠:“這樣講,你連挑子抬去好啦!”
於是張立憲又受小醉擠兌:“有這樣還價的嘛?瓜兮兮的嘞……”
我瞧著張立憲又窘又享受地戳在那裡發呆,我又好氣又好笑。又想哭。一個沒了魂的小鬼在痴望著俗世凡塵。
小醉和張立憲還在那塊演著那出過家家一樣的小劇,看來張立憲打定的主意是幫倒忙也好過不忙。而小醉就能幹得很了,指點著,數落著,抱怨著——在我跟前她一向是做什麼都錯的。
小醉在發火,那樣的惱火從不對我發,因為瞧著我她的心倒先碎一半軟一半。她對四川佬發,一個女人下意識總會明白,這個男人會對她一生一世的嬌寵呵護——就算她沒意識到她的下意識。
後來他們終於打贏了那場對黃瓜將軍和茄子元帥的大戰,他們從車邊走過。
我不在車後,我拖著我的跛腳顛簸在巷道里。
死啦死啦正襟危坐,一邊偷眼掃視幾天沒來的院子,似乎沒有改變,又有些什麼細微處變了,變了的東西說不出來,只有我父親還死纏爛打地磨在旁邊要書,迷龍老婆在收拾家務,雷寶兒一直小眼溜溜著這個已經不再陌生了地陌生人,已經習慣了,所以並不妨礙他的玩耍。
我父親一隻手就只管伸著:“書!”
死啦死啦就玩涎臉:“啊喲,拉在一個去不得的地方了,拿不回來。”
我父親氣得要跳:“哪裡?哪裡啊?總拿得回來吧?好好成套子的書就被你去了頭,你去了頭試試!”
死啦死啦:“對過南天門山頂上,日酋聯隊長的指揮部。”
我父親於是啞瞭然,一張臉倒有一半是個哭相。
死啦死啦:“恭喜老爺子,這個孤本是玩斷了頭啦,可是獨一份的。後人打掃戰場,瞧見孟氏藏書一冊,老爺子可不就名垂青史啦?”
我父親:“我要那個名垂青史做什麼?”
死啦死啦:“你倒細想想,不錯地。連您兒子帶您老,都為抗戰出了力。”
我父親居然真就細想了想,居然想得臉上就若有若無有了點笑紋,還要繃作一臉怒相:“……罰你再找一本同樣地來還我!”
然後他回屋了,反正他這為上人的也不用跟小輩講個禮貌。死啦死啦開始把一個茶杯吸在嘴上,扯開了兩隻耳朵跟雷寶兒演豬八戒,雷寶兒拿了小棍叮叮噹噹地敲。
迷龍老婆把一壺剛泡好地茶放在桌上:“團座喝茶嗎?”
那種例行幾乎不用去看了,死啦死啦只是從嘴上拔下了茶杯:“隨便什麼都好。”
他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今天的茶很正,又沒有他熟悉的東西。
死啦死啦:“茶中無物,且聽下回。
迷龍老婆沒理他,倒是從茶盤中又拿了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她拖了凳子,在對桌坐下。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