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些個酒肉弟兄, 急難中是一個沒有的。媽媽若是疼我,聽我的話,有年紀的人,自己保重些。媽媽這一輩子。想來還不致挨凍受餓。家裡這點子衣裳傢伙,只好聽憑嫂子去,那是沒法兒的了。所有的家人婆子,瞧他們也沒心在這裡,該去的叫他們去。就可憐香菱苦了一輩子, 只好跟著媽媽過去。實在短什麼,我要是有的,還可以拿些個來,料我們那個也沒有不依的。 就是襲姑娘也是心術正道的,他聽見我哥哥的事,他倒提起媽媽來就哭。我們那一個還道是沒事的,所以不大著急,若聽見了也是要唬個半死兒的。”薛姨媽不等說完,便說:“好姑娘,你可別告訴他。他為一個林姑娘幾乎沒要了命,如今才好了些。要是他急出個原故來,不但你添一層煩惱,我越發沒了依靠了。”寶釵道:“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總沒告訴他。”正說著,只聽見金桂跑來外間屋裡哭喊道:“我的命是不要的了!男人呢,已經是沒有活的分兒了。咱們如今索性鬧一鬧,大夥兒到法場上去拼一拼。 ”說著。便將頭往隔斷板上亂撞,撞的披頭散髮。氣得薛姨媽白瞪著兩隻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虧得寶釵嫂子長,嫂子短,好一句,歹一句的勸他。金桂道:“姑奶奶,如今你是比不得頭裡的了。你兩口兒好好的過日子,我是個單身人兒,要臉做什麼! ”說著,便要跑到街上回孃家去,虧得人還多,扯住了,又勸了半天方住。把個寶琴唬的再不敢見他。若是薛蝌在家,他便抹粉施脂,描眉畫鬢,奇情異致的打扮收拾起來, 不時打從薛蝌住房前過,或故意咳嗽一聲,或明知薛蝌在屋,特問房裡何人。有時遇見薛蝌,他便妖妖喬喬,嬌嬌痴痴的問寒問熱,忽喜忽嗔。丫頭們看見,都趕忙躲開。他自己也不覺得,只是一意一心要弄得薛蝌感情時,好行寶蟾之計。那薛蝌卻只躲著,有時遇見,也不敢不周旋一二,只怕他撒潑放刁的意思。更加金桂一則為色迷心,越瞧越愛,越想越幻,那裡還看得出薛蝌的真假來。只有一宗,他見薛蝌有什麼東西都是託香菱收著, 衣服縫洗也是香菱,兩個人偶然說話,他來了,急忙散開,一發動了一個醋字。欲待發作薛蝌,卻是捨不得,只得將一腔隱恨都擱在香菱身上。卻又恐怕鬧了香菱得罪了薛蝌,倒弄得隱忍不發。
一日, 寶蟾走來笑嘻嘻的向金桂道:“奶奶看見了二爺沒有?”金桂道:“沒有。”寶蟾笑道:“我說二爺的那種假正經是信不得的。咱們前日送了酒去,他說不會喝,剛才我見他到太太那屋裡去, 那臉上紅撲撲兒的一臉酒氣。奶奶不信,回來只在咱們院門口等他,他打那邊過來時奶奶叫住他問問,看他說什麼。”金桂聽了,一心的怒氣,便道:“他那裡就出來了呢。他既無情義,問他作什麼!”寶蟾道:“奶奶又迂了。他好說,咱們也好說, 他不好說,咱們再另打主意。”金桂聽著有理,因叫寶蟾瞧著他,看他出去了。寶蟾答應著出來。金桂卻去開啟鏡奩,又照了一照,把嘴唇兒又抹了一抹,然後拿一條灑花絹子,才要出來,又似忘了什麼的,心裡倒不知怎麼是好了。只聽寶蟾外面說道:“二爺今日高興呵, 那裡喝了酒來了?”金桂聽了,明知是叫他出來的意思,連忙掀起簾子出來。只見薛蝌和寶蟾說道:“今日是張大爺的好日子,所以被他們強不過吃了半鍾,到這時候臉還發燒呢。”一句話沒說完,金桂早介面道:“自然人家外人的酒比咱們自己家裡的酒是有趣兒的。”薛蝌被他拿話一激,臉越紅了,連忙走過來陪笑道:“嫂子說那裡的話。”寶蟾見他二人交談,便躲到屋裡去了。
這金桂初時原要假意發作薛蝌兩句, 無奈一見他兩頰微紅,雙眸帶澀,別有一種謹願可憐之意, 早把自己那驕悍之氣感化到爪窪國去了,因笑說道:“這麼說,你的酒是硬強著才肯喝的呢。 ”薛蝌道:“我那裡喝得來。”金桂道:“不喝也好,強如象你哥哥喝出亂子來, 明兒娶了你們奶奶兒,象我這樣守活寡受孤單呢!”說到這裡,兩個眼已經乜斜了,兩腮上也覺紅暈了。薛蝌見這話越發邪僻了,打算著要走。金桂也看出來了,那裡容得,早已走過來一把拉住。薛蝌急了道:“嫂子放尊重些。”說著渾身亂顫。金桂索性老著臉道:“你只管進來,我和你說一句要緊的話。”正鬧著,忽聽背後一個人叫道:“奶奶,香菱來了。”把金桂唬了一跳,回頭瞧時,卻是寶蟾掀著簾子看他二人的光景,一抬頭見香菱從那邊來了,趕忙知會金桂。金桂這一驚不小,手已鬆了。薛蝌得便脫身跑了。那香菱正走著,原不理會,忽聽寶蟾一嚷,才瞧見金桂在那裡拉住薛蝌往裡死拽。香菱卻唬的心頭亂跳,自己連忙轉身回去。這裡金桂早已連嚇帶氣,呆呆的瞅著薛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