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瀟湘館來。只見紫鵑正在那裡掐花兒呢,見襲人進來,便笑嘻嘻的道:“姐姐屋裡坐著。”襲人道:“坐著,妹妹掐花兒呢嗎?姑娘呢? ”紫鵑道:“姑娘才梳洗完了,等著溫藥呢。”紫鵑一面說著,一面同襲人進來。見了黛玉正在那裡拿著一本書看。 襲人陪著笑道:“姑娘怨不得勞神,起來就看書。我們寶二爺唸書若能象姑娘這樣,豈不好了呢。”黛玉笑著把書放下。雪雁已拿著個小茶盤裡託著一鍾藥,一鍾水,小丫頭在後面捧著痰盒漱盂進來。原來襲人來時要探探口氣,坐了一回,無處入話,又想著黛玉最是心多,探不成訊息再惹著了他倒是不好,又坐了坐,搭訕著辭了出來了。將到怡紅院門口,只見兩個人在那裡站著呢。襲人不便往前走,那一個早看見了,連忙跑過來。襲人一看,卻是鋤藥,因問“你作什麼?”鋤藥道:“剛才芸二爺來了,拿了個帖兒,說給咱們寶二爺瞧的,在這裡候信。”襲人道:“寶二爺天天上學,你難道不知道,還候什麼信呢。”鋤藥笑道:“我告訴他了。他叫告訴姑娘,聽姑娘的信呢。”襲人正要說話,只見那一個也慢慢的蹭了過來,細看時,就是賈芸,溜溜湫湫往這邊來了。 襲人見是賈芸,連忙向鋤藥道:“你告訴說知道了,回來給寶二爺瞧罷。”那賈芸原要過來和襲人說話, 無非親近之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來。相離不遠,不想襲人說出這話,自己也不好再往前走,只好站住。這裡襲人已掉背臉往回裡去了。賈芸只得怏怏而回同鋤藥出去了。
晚間寶玉回房, 襲人便回道:“今日廊下小芸二爺來了。”寶玉道:“作什麼?”襲人道:“他還有個帖兒呢。”寶玉道:“在那裡?拿來我看看。”麝月便走去在裡間屋裡書К子上頭拿了來。寶玉接過看時,上面皮兒上寫著“叔父大人安稟”。寶玉道:“這孩子怎麼又不認我作父親了? ”襲人道:“怎麼?”寶玉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時稱我作‘父親大人' 今日這帖子封皮上寫著‘叔父',可不是又不認了麼。”襲人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麼大了,倒認你這麼大兒的作父親,可不是他不害臊?你正經連個——”剛說到這裡,臉一紅,微微的一笑。寶玉也覺得了,便道:“這倒難講。俗語說:‘和尚無兒,孝子多著呢。'只是我看著他還伶俐得人心兒,才這麼著,他不願意,我還不希罕呢。 ”說著,一面拆那帖兒,襲人也笑道:“那小芸二爺也有些鬼鬼頭頭的。什麼時候又要看人, 什麼時侯又躲躲藏藏的,可知也是個心術不正的貨。”寶玉只顧拆開看那字兒,也不理會襲人這些話。 襲人見他看那帖兒,皺一回眉,又笑一笑兒,又搖搖頭兒,後來光景竟大不耐煩起來。 襲人等他看完了,問道:“是什麼事情?”寶玉也不答言,把那帖子已經撕作幾段,襲人見這般光景,也不便再問,便問寶玉吃了飯還看書不看。寶玉道:“可笑芸兒這孩子竟這樣的混帳。”襲人見他所答非所問,便微微的笑著問道:“到底是什麼事? ”寶玉道:“問他作什麼,咱們吃飯罷。吃了飯歇著罷,心裡鬧的怪煩的。”說著叫小丫頭子點了一個火兒來,把那撕的帖兒燒了。
一時小丫頭們擺上飯來。寶玉只是怔怔的坐著,襲人連哄帶慪催著吃了一口兒飯,便擱下了,仍是悶悶的歪在床上。一時間,忽然掉下淚來。此時襲人麝月都摸不著頭腦。麝月道:“好好兒的,這又是為什麼?都是什麼芸兒雨兒的,不知什麼事弄了這麼個浪帖子來, 惹的這麼傻了的似的,哭一會子,笑一會子。要天長日久鬧起這悶葫蘆來,可叫人怎麼受呢。”說著,竟傷起心來。襲人旁邊由不得要笑,便勸道:“好妹妹,你也別慪人了。 他一個人就夠受了,你又這麼著。他那帖子上的事難道與你相干?”麝月道:“你混說起來了。知道他帖兒上寫的是什麼混帳話,你混往人身上扯。要那麼說,他帖兒上只怕倒與你相干呢。”襲人還未答言,只聽寶玉在床上噗哧的一聲笑了,爬起來抖了抖衣裳,說:“咱們睡覺罷,別鬧了。明日我還起早唸書呢。”說著便躺下睡了。一宿無話。
次日寶玉起來梳洗了, 便往家塾裡去。走出院門,忽然想起,叫焙茗略等,急忙轉身回來叫:“麝月姐姐呢?”麝月答應著出來問道:“怎麼又回來了?”寶玉道:“今日芸兒要來了, 告訴他別在這裡鬧,再鬧我就回老太太和老爺去了。”麝月答應了,寶玉才轉身去了。剛往外走著,只見賈芸慌慌張張往裡來,看見寶玉連忙請安,說:“叔叔大喜了。 ”那寶玉估量著是昨日那件事,便說道:“你也太冒失了,不管人心裡有事沒事,只管來攪。”賈芸陪笑道:“叔叔不信只管瞧去,人都來了,在咱們大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