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引指引何如? ”妙玉道:“不敢,二爺前請。”於是二人別了惜春,離了蓼風軒,彎彎曲曲, 走近瀟湘館,忽聽得叮咚之聲。妙玉道:“那裡的琴聲?”寶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裡撫琴呢。 ”妙玉道:“原來他也會這個,怎麼素日不聽見提起?”寶玉悉把黛玉的事述了一遍,因說:“咱們去看他。”妙玉道:“從古只有聽琴,再沒有‘看琴'的。”寶玉笑道:“我原說我是個俗人。”說著,二人走至瀟湘館外,在山子石坐著靜聽,甚覺音調清切。只聽得低吟道:風蕭蕭兮秋氣深,美人千里兮獨沉吟。望故鄉兮何處,倚欄杆兮涕沾襟。歇了一回,聽得又吟道:山迢迢兮水長,照軒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銀河渺茫, 羅衫怯怯兮風露涼。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剛才‘侵'字韻是第一疊,如今‘陽'字韻是第二疊了。咱們再聽。”裡邊又吟道: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煩憂。之子與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無尤。妙玉道:“這又是一拍。何憂思之深也!”寶玉道:“我雖不懂得,但聽他音調,也覺得過悲了。”裡頭又調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與無射律只怕不配呢。”裡邊又吟道:人生斯世兮如輕塵,天上人間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オ,素心如何天上月。妙玉聽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變徵之聲?音韻可裂金石矣。只是太過。”寶玉道:“太過便怎麼?”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議論時,聽得君弦蹦的一聲斷了。妙玉站起來連忙就走。寶玉道:“怎麼樣?”妙玉道:“日後自知,你也不必多說。”竟自走了。弄得寶玉滿肚疑團,沒精打彩的歸至怡紅院中,不表。單說妙玉歸去,早有道婆接著,掩了庵門,坐了一回,把“禪門日誦”唸了一遍。吃了晚飯,點上香拜了菩薩,命道婆自去歇著,自己的禪床靠背俱已整齊,屏息垂簾,跏趺坐下,斷除妄想,趨向真如。 坐到三更過後,聽得屋上骨ょょ一片瓦響,妙玉恐有賊來,下了禪床,出到前軒, 但見雲影橫空,月華如水。那時天氣尚不很涼,獨自一個憑欄站了一回,忽聽房上兩個貓兒一遞一聲廝叫。 那妙玉忽想起日間寶玉之言,不覺一陣心跳耳熱。自己連忙收懾心神, 走進禪房,仍到禪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時如萬馬賓士,覺得禪床便恍蕩起來, 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許多王孫公子要求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車, 自己不肯去。一回兒又有盜賊劫他,持刀執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早驚醒了庵中女尼道婆等眾, 都拿火來照看。只見妙玉兩手撒開,口中流沫。急叫醒時,只見眼睛直豎, 兩顴鮮紅,罵道:“我是有菩薩保佑,你們這些強徒敢要怎麼樣!”眾人都唬的沒了主意, 都說道:“我們在這裡呢,快醒轉來罷。”妙玉道:“我要回家去,你們有什麼好人送我回去罷。 ”道婆道:“這裡就是你住的房子。”說著,又叫別的女尼忙向觀音前禱告, 求了籤,翻開籤書看時,是觸犯了西南角上的陰人。就有一個說:“是了。大觀園中西南角上本來沒有人住,陰氣是有的。”一面弄湯弄水的在那裡忙亂。那女尼原是自南邊帶來的,伏侍妙玉自然比別人盡心,圍著妙玉,坐在禪床上。妙玉回頭道:“你是誰? ”女尼道:“是我。”妙玉仔細瞧了一瞧,道:“原來是你。”便抱住那女尼嗚嗚咽咽的哭起來,說道:“你是我的媽呀,你不救我,我不得活了。”那女尼一面喚醒他,一面給他揉著。道婆倒上茶來喝了,直到天明才睡了。
女尼便打發人去請大夫來看脈, 也有說是思慮傷脾的,也有說是熱入血室的,也有說是邪祟觸犯的,也有說是內外感冒的,終無定論。後請得一個大夫來看了,問:“曾打坐過沒有?”道婆說道:“向來打坐的。”大夫道:“這病可是昨夜忽然來的麼?”道婆道:“是。”大夫道:“這是走魔入火的原故。”眾人問:“有礙沒有?”大夫道:“幸虧打坐不久, 魔還入得淺,可以有救。”寫了降伏心火的藥,吃了一劑,稍稍平復些。外面那些遊頭浪子聽見了,便造作許多謠言說:“這樣年紀,那裡忍得住。況且又是很風流的人品,很乖覺的性靈,以後不知飛在誰手裡,便宜誰去呢。”過了幾日,妙玉病雖略好,神思未復,終有些恍惚。
一日惜春正坐著, 彩屏忽然進來回道:“姑娘知道妙玉師父的事嗎?”惜春道:“他有什麼事?彩屏道:邪,嘴裡亂嚷說強盜來搶他來了,到如今還沒好。姑娘你說這不是奇事嗎。”惜春聽了,默默無語,因想:“妙玉雖然潔淨,畢竟塵緣未斷。可惜我生在這種人家不便出家。 我若出了家時,那有邪魔纏擾,一念不生,萬緣俱寂。”想到這裡,驀與神會,若有所得,便口占一偈雲:大造本無方,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