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嘆了一聲,自己抽身便走了。
這裡寶玉悲慟了一回, 忽然抬頭不見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見他躲開了,自己也覺無味, 抖抖土起來,下山尋歸舊路,往怡紅院來。可巧看見林黛玉在前頭走,連忙趕上去,說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說一句話,從今後撂開手。”林黛玉回頭看見是寶玉, 待要不理他,聽他說“只說一句話,從此撂開手”,這話裡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說道:“有一句話,請說來。”寶玉笑道:“兩句話,說了你聽不聽?”黛玉聽說,回頭就走。寶玉在身後面嘆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林黛玉聽見這話,由不得站住,回頭道:“當初怎麼樣? 今日怎麼樣?”寶玉嘆道:“當初姑娘來了,那不是我陪著頑笑?憑我心愛的,姑娘要,就拿去,我愛吃的,聽見姑娘也愛吃,連忙乾乾淨淨收著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飯,一床上睡覺。丫頭們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氣,我替丫頭們想到了。我心裡想著:姐妹們從小兒長大, 親也罷,熱也罷,和氣到了兒,才見得比人好。如今誰承望姑娘人大心大, 不把我放在眼睛裡,倒把外四路的什麼寶姐姐鳳姐姐的放在心坎兒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見的。 我又沒個親兄弟親姐妹。——雖然有兩個,你難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獨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樣。誰知我是白操了這個心,弄的有冤無處訴!”說著不覺滴下眼淚來。
黛玉耳內聽了這話,眼內見了這形景,心內不覺灰了大半,也不覺滴下淚來,低頭不語。寶玉見他這般形景,遂又說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憑著怎麼不好,萬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錯處。 便有一二分錯處,你倒是或教導我,戒我下次,或罵我兩句,打我兩下, 我都不灰心。誰知你總不理我,叫我摸不著頭腦,少魂失魄,不知怎麼樣才好。 就便死了,也是個屈死鬼,任憑高僧高道懺悔也不能超生,還得你申明瞭緣故,我才得託生呢!”黛玉聽了這個話, 不覺將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雲外了,便說道:“你既這麼說,昨兒為什麼我去了, 你不叫丫頭開門?”寶玉詫異道:“這話從那裡說起?我要是這麼樣,立刻就死了! ”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諱。你說有呢就有,沒有就沒有, 起什麼誓呢。”寶玉道:“實在沒有見你去。就是寶姐姐坐了一坐,就出來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頭們懶待動,喪聲歪氣的也是有的。”寶玉道:“ 想必是這個原故。等我回去問了是誰,教訓教訓他們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們也該教訓教訓,只是我論理不該說。今兒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兒寶姑娘來,什麼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豈不大了。”說著抿著嘴笑。寶玉聽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說話,只見丫頭來請吃飯,遂都往前頭來了。王夫人見了林黛玉,因問道:“大姑娘,你吃那鮑太醫的藥可好些?”林黛玉道:“也不過這麼著。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的藥呢。”寶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內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點風寒,不過吃兩劑煎藥就好了,散了風寒,還是吃丸藥的好。”王夫人道:“前兒大夫說了個丸藥的名字,我也忘了。”寶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藥,不過叫他吃什麼人參養榮丸。”王夫人道:“不是。”寶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歸?右歸?再不,就是麥味地黃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記得有個‘金剛'兩個字的。”寶玉扎手笑道:“從來沒聽見有個什麼‘金剛丸'。若有了‘金剛丸',自然有‘菩薩散'了!”說的滿屋裡人都笑了。寶釵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補心丹。 ”王夫人笑道:“是這個名兒。如今我也糊塗了。”寶玉道:“太太倒不糊塗,都是叫‘金剛'‘菩薩'支使糊塗了。”王夫人道:“扯你孃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寶玉笑道:“我老子再不為這個捶我的。”王夫人又道:“既有這個名兒,明兒就叫人買些來吃。”寶玉笑道:“這些都不中用的。 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藥,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麼藥就這麼貴?”寶玉笑道:“當真的呢,我這個方子比別的不同。那個藥名兒也古怪, 一時也說不清。只講那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足。龜大何首烏, 千年松根茯苓膽,諸如此類的藥都不算為奇,只在群藥裡算。那為君的藥,說起來唬人一跳。 前兒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給了他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尋了二三年, 花了有上千的銀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問寶姐姐。”寶釵聽說,笑著搖手兒說:“我不知道,也沒聽見。你別叫姨娘問我。”王夫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