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起來叫醒湘雲, 二人都穿了衣服。寶玉復又進來,坐在鏡臺旁邊,只見紫鵑,雪雁進來伏侍梳洗。湘雲洗了面,翠縷便拿殘水要潑,寶玉道:“站著,我趁勢洗了就完了, 省得又過去費事。”說著便走過來,彎腰洗了兩把。紫鵑遞過香皂去,寶玉道:這盆裡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再洗了兩把,便要手巾。翠縷道:”還是這個毛病兒,多早晚才改。 “寶玉也不理,忙忙的要過青鹽擦了牙,嗽了口,完畢,見湘雲已梳完了頭,便走過來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頭罷。“湘雲道:”這可不能了。“寶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時怎麼替我梳了呢?“湘雲道:”如今我忘了,怎麼梳呢?“寶玉道:”橫豎我不出門,又不帶冠子勒子, 不過打幾根散辮子就完了。“說著,又千妹妹萬妹妹的央告。湘雲只得扶過他的頭來, 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並不總角,只將四圍短髮編成小辮,往頂心發上歸了總,編一根大辮,紅絛結住。自發頂至辮梢,一路四顆珍珠,下面有金墜腳。湘雲一面編著,一面說道:”這珠子只三顆了,這一顆不是的。我記得是一樣的,怎麼少了一顆?“寶玉道:”丟了一顆。“湘雲道:”必定是外頭去掉下來,不防被人揀了去,倒便宜他。“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丟了,也不知是給了人鑲什麼戴去了!“寶玉不答,因鏡臺兩邊俱是妝奩等物,順手拿起來賞玩,不覺又順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邊送,因又怕史湘雲說。正猶豫間,湘雲果在身後看見,一手掠著辮子,便伸手來”拍“的一下,從手中將胭脂打落,說道:”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改過!“一語未了, 只見襲人進來,看見這般光景,知是梳洗過了,只得回來自己梳洗。忽見寶釵走來, 因問道:”寶兄弟那去了?“襲人含笑道:”寶兄弟那裡還有在家的工夫!“寶釵聽說,心中明白。又聽襲人嘆道:”姐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禮節,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麼勸,都是耳旁風。“寶釵聽了,心中暗忖道:”倒別看錯了這個丫頭,聽他說話, 倒有些識見。“寶釵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閒言中套問他年紀家鄉等語,留神窺察,其言語志量深可敬愛。
一時寶玉來了, 寶釵方出去。寶玉便問襲人道:“怎麼寶姐姐和你說的這麼熱鬧,見我進來就跑了? ”問一聲不答,再問時,襲人方道:“你問我麼?我那裡知道你們的原故。”寶玉聽了這話,見他臉上氣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麼動了真氣?”襲人冷笑道:“我那裡敢動氣!只是從今以後別再進這屋子了。橫豎有人伏侍你,再別來支使我。我仍舊還伏侍老太太去。 ”一面說,一面便在炕上閤眼倒下。寶玉見了這般景況,深為駭異,禁不住趕來勸慰。那襲人只管合了眼不理。寶玉無了主意,因見麝月進來,便問道:“你姐姐怎麼了?”麝月道:“我知道麼?問你自己便明白了。”寶玉聽說,呆了一回,自覺無趣, 便起身嘆道:“不理我罷,我也睡去。”說著,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襲人聽他半日無動靜,微微的打鼾,料他睡著,便起身拿一領鬥蓬來,替他剛壓上,只聽“忽” 的一聲,寶玉便掀過去,也仍合目裝睡。襲人明知其意,便點頭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氣,從此後我只當啞子,再不說你一聲兒,如何?”寶玉禁不住起身問道:“我又怎麼了?你又勸我。 你勸我也罷了,才剛又沒見你勸我,一進來你就不理我,賭氣睡了。我還摸不著是為什麼,這會子你又說我惱了。我何嘗聽見你勸我什麼話了。”襲人道:“你心裡還不明白, 還等我說呢!”正鬧著,賈母遣人來叫他吃飯,方往前邊來,胡亂吃了半碗,仍回自己房中。 只見襲人睡在外頭炕上,麝月在旁邊抹骨牌。寶玉素知麝月與襲人親厚,一併連麝月也不理,揭起軟簾自往裡間來。麝月只得跟進來。寶玉便推他出去,說:“不敢驚動你們。”麝月只得笑著出來,喚了兩個小丫頭進來。寶玉拿一本書,歪著看了半天,因要茶,抬頭只見兩個小丫頭在地下站著。一個大l些兒的生得十分水秀, 寶玉便問:“你叫什麼名字?”那丫頭便說:“叫蕙香。”寶玉便問:“是誰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寶玉道:“正經該叫‘晦氣'罷了,什麼蕙香呢!”又問:“你姐妹幾個?”蕙香道:“四個。”寶玉道:“你第幾?” 蕙香道:“第四。”寶玉道:“明兒就叫‘四兒',不必什麼‘蕙香'‘蘭氣'的。那一個配比這些花, 沒的玷辱了好名好姓。”一面說,一面命他倒了茶來吃。襲人和麝月在外間聽了抿嘴而笑。
這一日,寶玉也不大出房,也不和姐妹丫頭等廝鬧,自己悶悶的,只不過拿著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