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說:“很好。”且忙著要詩看。眾人都又說:“咱們此時就訪稻香老農去,大家議定好起的。”說著,一齊起來,都往稻香村來。寶玉一壁走,一壁看那紙上寫著《桃花行》一篇,曰: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訊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
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鮮豔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幹,淚乾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寶玉看了並不稱讚,卻滾下淚來。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淚來,又怕眾人看見,又忙自己擦了。因問:“你們怎麼得來?”寶琴笑道:“你猜是誰做的?”寶玉笑道:“自然是瀟湘子稿。”寶琴笑道:“現是我作的呢。”寶玉笑道:“我不信。這聲調口氣,迥乎不像蘅蕪之體,所以不信。”寶釵笑道:“所以你不通。難道杜工部首首隻作‘叢菊兩開他日淚'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紅綻雨肥梅'‘水荇牽風翠帶長' 之媚語。”寶玉笑道:“固然如此說。但我知道姐姐斷不許妹妹有此傷悼語句,妹妹雖有此才, 是斷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眾人聽說,都笑了。
已至稻香村中, 將詩與李紈看了,自不必說稱賞不已。說起詩社,大家議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 就起社,便改“海棠社”為“桃花社”,林黛玉就為社主。明日飯後,齊集瀟湘館。 因又大家擬題。黛玉便說:“大家就要桃花詩一百韻。”寶釵道:“使不得。從來桃花詩最多,縱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這一首古風。須得再擬。”正說著,人回:“舅太太來了。姑娘出去請安。”因此大家都往前頭來見王子騰的夫人,陪著說話。吃飯畢,又陪入園中來,各處遊頑一遍。至晚飯後掌燈方去。
次日乃是探春的壽日, 元春早打發了兩個小太監送了幾件頑器。閤家皆有壽儀,自不必說。飯後,探春換了禮服,各處行禮。黛玉笑向眾人道:“我這一社開的又不巧了,偏忘了這兩日是他的生日。雖不擺酒唱戲的,少不得都要陪他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頑笑一日,如何能得閒空兒。”因此改至初五。
這日眾姐妹皆在房中侍早膳畢, 便有賈政書信到了。寶玉請安,將請賈母的安稟拆開念與賈母聽,上面不過是請安的話,說六月中準進京等語。其餘家信事務之帖,自有賈璉和王夫人開讀。 眾人聽說六七月回京,都喜之不盡。偏生近日王子騰之女許與保寧侯之子為妻,擇日於五月初十日過門,鳳姐兒又忙著張羅,常三五日不在家。這日王子騰的夫人又來接鳳姐兒, 一併請眾甥男甥女閒樂一日。賈母和王夫人命寶玉,探春,林黛玉,寶釵四人同鳳姐去。眾人不敢違拗,只得回房去另妝飾了起來。五人作辭,去了一日, 掌燈方回。寶玉進入怡紅院,歇了半刻,襲人便乘機見景勸他收一收心,閒時把書理一理預備著。寶玉屈指算一算說:“還早呢。”襲人道:“書是第一件,字是第二件。 到那時你縱有了書,你的字寫的在那裡呢?”寶玉笑道:“我時常也有寫的好些,難道都沒收著?”襲人道:“何曾沒收著。你昨兒不在家,我就拿出來共算,數了一數,才有五六十篇。 這三四年的工夫,難道只有這幾張字不成。依我說,從明日起,把別的心全收了起來,天天快臨幾張字補上。雖不能按日都有,也要大概看得過去。”寶玉聽了,忙的自己又親檢了一遍, 實在搪塞不去,便說:“明日為始,一天寫一百字才好。”說話時大家安下。至次日起來梳洗了,便在窗下研墨,恭楷臨帖。賈母因不見他,只當病了,忙使人來問。 寶玉方去請安,便說寫字之故,先將早起清晨的工夫盡了出來,再作別的,因此出來遲了。賈母聽了,便十分歡喜,吩咐他:“以後只管寫字唸書,不用出來也使得。你去回你太太知道。”寶玉聽說,便往王夫人房中來說明。王夫人便說:“臨陣磨槍,也不中用。 有這會子著急,天天寫寫念念,有多少完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