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盡磨折兇險,豈非聰明反被聰明誤?
蕭逸見她毫不悔悟乞憐,反以虛聲恫嚇,不禁怒從心起,喝止之後,說完了適才那一席話。畹秋終是性情剛做,經此一來,益發無顏下臺服低。當時愧恨交加,又羞又急,哇的一聲,吐出滿口鮮血,就此暈死過去。隔了好大一會,知覺漸復,昏沉中覺著頭腦涔涔,天旋地轉,胸中彷彿壓著一塊千斤重的石頭,透氣不出,難受已極。耳旁隱聞嚶嚶啜泣之聲,勉強略穩心神,睜開倦眼一看,不知何時,身已回到家內,愛女瑤仙同了蕭元長子蕭玉,雙雙坐守榻前,正在垂淚悲泣呢。猛地想起前事,不禁心慌,只苦於說不出話來。
瑤仙雖不知道乃母惡貫滿盈,自作自受遭了報應,但是天亮前聞得守墓人報信,說乃母不顧穿著素服,趕往蕭家。天亮後,蕭家便說乃母得了暴病,著人抬來。兩家至親至好,這樣重病,蕭逸並未親自護送;適才出門取水,明明見他父子四人同了兩個門人,由祠堂迴轉,又是過門不入,未來存問,料定其中必有原故。此時畹秋牙關緊閉,面如灰土,通體冰涼,情勢危急萬分。正在焦愁,恰好蕭玉前來拜年,幫助她用蕭家著人帶來的急救靈藥灌救,又按穴道,上下推拿,直到過午,人才漸漸回生。一見乃母瞪著兩隻滿布紅絲的淚眼,愁眉緊皺,嘴皮連張,欲語不能發聲之狀,便料她想問來時的情形。好在使女不在跟前,蕭玉父母是乃母死黨,本人更是自己沒齒不二之臣,無庸避忌,便把適才蕭家抬回情景依實說了。
畹秋最怕的是蕭逸當著村眾宣示罪狀,身死名辱,還要累及無辜的愛女。知覺一恢復,首先關心到此,急得通體汗溼,神魂都顫,惟恐不幸料中。及聽瑤仙把話說完,才知蕭逸未為己甚,看神氣不致向外張揚。當下一塊石頭落地,不由吐出一口血痰,跟著又噴出一口濁氣,心便輕鬆了一半。忙把倦眼閉上,調氣養息。瑤仙又忙著餵了幾口藥湯糖水。過有片刻,神志稍清,只覺周身傷處奇痛徹骨。靜中回憶前事,時而愧悔,時而痛恨,時而傷心,時而又天良微現。想起孽由自作,不能怨人,尤其蕭逸居然肯於隱惡,越覺以前對他不起。似這樣天人交戰了一陣,猛想起大仇強敵已經回村,聽她口氣,雖說不肯誅求,以後終身拿羞臉見人,這日子如何過法?想要報仇,又覺無此智力。加以事情敗露,黨羽凋殘,人已有了戒心,簡直無從下手。就此一死,又不甘心。思來想去,想到蕭玉人頗英俊,又苦戀著愛女,二人倒是天生一雙佳偶。只惜目前年紀俱輕,難成家業。莫如藉著夫亡心傷之名,長齋杜門,忍恥偷生。捱上兩年,暗中與他母子二人商量停妥,乘人不備,將村庫中存來買貨的金沙銀兩盜取一些,偷偷逃出山去,再把村中情形向外傳揚,勾引外寇來此侵害,使全村都享不了這世外清福,豈不連仇也一齊報了?越想越對,料定魏氏也難在此存身,必聽自己擺佈。只丈夫靈柩無法運走,是樁恨事。她這裡已熄昏燈,又起回光。
瑤仙見母聞言以後,面上時悲時恨,陰晴不定,好生憂疑,和蕭玉二人一同註定畹秋面上,各自擔心,連大氣也不敢出。正懸念間,忽見乃母口角間微含獰笑,愁容立時渙散,面泛紅暈,已不似先前死氣沉沉。心方略寬,畹秋已呻吟著低聲喚她近前。畹秋雖然不避蕭玉,當著本人提說親事終是不便。剛附著愛女耳朵斷斷續續勉強說了受傷經過,還未落到本題上去,人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作聲不得。蕭玉忙端了杯開水過來。畹秋強作笑容看了他一眼。瑤仙接水餵了兩口。畹秋見蕭玉滿面戚容守伺榻前,心中越發疼愛,無奈底下的話更不能聽,打算略緩口氣,令瑤仙將他支開再說。瑤仙聽乃母連被蕭逸夫妻母子羞辱打傷,咬牙切齒,心如刀割,又見乃母氣息僅屬,病勢甚危,話都接不上氣,還是說個不休。暗忖:〃母親機智深沉,今日之事雖說仇深恨重,也不致忙在這一時就要把它說完。看此情形,好些反常,迥不似她平日為人。〃口裡不說,心中格外加了憂急。
方想攔勸,有話等病體好了再說,目前還須保重為是。忽聽雪中腳步之聲至門而止,砰砰兩聲,門簾啟處,闖進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進屋便氣喘吁吁地朝蕭玉急叫道:〃大伯孃瘋了,滿嘴亂說雷二孃顯魂抓她。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的氣力,清弟和我媽媽、姊姊三個人都攔她不任。如今驚動了不少人。大年初一早晨,你還不快些回去,只管留在這裡則甚?
〃說完,不等蕭玉回言,急匆匆拉了便走。畹秋見那來人乃蕭玉緊鄰郝公然之子潛夫,也是一家隨隱的至親。公然為人方正,素與三奸面和心違。只郝妻為人忠厚,與魏氏還略談得來些。聞信情知要糟,不由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