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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手老笨吶!”葡萄和小荷有二十年沒話說了,讓她一招呼,葡萄手裡的剪子也亂了。

第九個寡婦 十(2)

小荷說:“這幾幅賣我了!“她掏出個裂口的塑膠娃娃臉錢包,在裡面摳著。一會摳出一張一塊錢,疊成個小方塊。葡萄手伸進口袋去掏零錢。小荷尖起嗓子叫:“咋這麼外氣? 還找啥錢哩!”葡萄叫她等著,她給她再剪一副“雙龍戲珠”。小荷剁著腳取暖,一面說:“我這買了只燒雞,你拿上。”她把一個塑膠包從她包裡拿出來,往葡萄腳邊一放,又剁著小碎步子剁到一邊去。她戴頂紅毛線帽子,把臉襯得更黃。

葡萄說:“不拿。”

小荷看看左邊看看右邊:“不是給你的。給你舅老爺的。你不拿,還叫我給你送家去?”

葡萄說:“不拿。”她嗓子軟下來。

小荷一臉都是為難,說:“看你把人都難壞了! 知道你今天趕集,專門從縣裡買的燒雞,沒功勞有苦勞吧?”

葡萄看著她。小荷的黃臉細看也是有眉有眼,生孩子落的斑也不那樣花了。她說:“那也不拿。”

“是給你舅老爺的。”小荷聲音沒了,光有氣。“我爹過世前說過,他對不住你舅老爺。昨天我和春喜說了,葡萄來了個舅老爺,病害得不輕,我去送點東西給他你可不許管我。你看,他沒管我。”

葡萄說:“舅老爺走了。”

小荷說:“不走會中? 知道他走了。”

葡萄說:“這回可不回來了。”

小荷說:“叫我說也別回來了。這隻燒雞,算我爹給他過年吃的。”

小荷走的時候,臉在毛線帽子裡又左右扭了扭,看看冷清的集市上有沒有熟人。就在謝小荷順著史屯街的黃土路往東走時,街上的大喇叭響起來,“侉”的一聲大釵,象是塌了什麼,趕集賣貨的人都一哆嗦。再聽,那是一支樂曲,又重又慢。再一聲大釵,剛才塌的這下子要一塌到底似的。街上人五臟都挪動了,也跟著崩塌。然後喇叭裡有人說話了,念著一大串人名字,頭御。明白事的人大聲問:“誰死了? ”

五分鐘以後,集上的買賣恢復了,不過買的人和賣的人都相互說一句:“剛才聽見沒有?周總理走了。”

過了兩小時,學生們出來了,頭低得低低的,眼睛都垂下,見集上還有人賣小磨芝麻油、醃豬臉、炮仗、剪窗花,都紅了眼圈說:“周總理都逝世了,你們還在這兒趕集哩!”

街兩邊站著蹲著的人吸吸凍出的鼻涕,手往襖袖裡攏攏,看著學生們又悲又憤地喝斥他們。他們扭頭看看左邊右邊的人,見他們不動,還守著自己半筐雞蛋一擔掛麵,蹲著或站著,他們踏實了,也不打算動了。

又過幾天,學生們把禿樹枝上都掛滿白紙條,白祭帳,白紙花。走過去走過來的人都低著頭,耷拉下眼皮,幾個二流子吹口哨,被中學生們吼了一通,灰溜溜地笑笑,沒聲了。史屯的不少知識青年不叫知識青年了,叫“二流子”。 要在平時二流子們可不受人喝斥。不喝斥他們,他們還一天到晚到處找個誰打打,或者調戲調戲。他們中間好的都走了,讓公社推薦上大學或招工了。剩的這些常常不出工、歪歪斜斜站在街邊上,見了誰就低聲嘀咕一陣,然後就扯開嗓子大笑。史屯人知道他們整天在講每個史屯人的壞話;每個史屯人在他們的故事裡都做著丑角。所以史屯人就說城裡人太孬,把這些二流子送來禍害他們。過了半年,街上大喇叭裡又出來一聲塌天似的大釵。這回是朱老總。學生們把上回收回去的白紙花整理整理,再掛到葉子肥大知了鬧人的樹上。二流子們嘴裡吹著哀樂,在街上邊逛邊啃著剛偷的黃瓜、西紅柿,見學生們啐他們,他們就比劃一些二流子動作,笑得張牙舞斥、翻跟斗打把式。

女學生們嗓子哽吟著說:“朱老總都去世了,你們狗日的有良心沒有?”

二流子們用她們的史屯口音,嗲聲細氣地學舌:“朱老總都去世了,你們的良心屙屎屙出去了嗎?!”

學生們想,總有一天,要把這群貨色揍爛攆出史屯去。他們在秋天終於和二流子們打了起來。那是哀樂響得最壯闊的那天。各村都接上了喇叭,都在同一個時辰響起大釵,“咣!……”這回人們覺著塌了的崩了的不是天不是地,是長在脊樑上的主心骨。他們偏著臉聽廣播一遍一遍講毛主席逝世的事。他們站在窯洞外,下巴頦向一邊翹,一隻耳朵高一隻耳朵低,聽著這件大喪事。他們從早上站到中午,背躲胸含,脖子向裡縮,腰在後胯在前,膝頭微微打彎,他們就這樣防守、躲讓、一步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