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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到大門外,孫懷清都還笑了笑。一共種五十來畝地,開一家店鋪,看能給個什麼高帽子戴戴?他就是笑的這。

他跟葡萄囑咐過,誰來拿東西搬傢俱,讓搬讓拿,甭出頭露面,甭說二蛋話招人生氣。囑咐完了,他就被拖了出去,頭上給按上一頂尖尖的紙糊帽子,手裡叫拿上一面鑼。他走得好好的,後面還總有手伸上來推他,一推一個踉蹌。他不叫葡萄出頭露面,其實是怕她看見他給人弄成個丑角兒。第二天丑角兒就更醜,他脖上給套了條老粗的繩,讓人一扯一扯地往史屯街上走。

葡萄坐在磨棚裡。來人搬東西也不會來這兒搬磨盤。這兒清靜。從關著的門縫裡,她能看見一院子的腿。那些腿擠過去擠過來,擠成正月十五燈會了。她只抱著自己幾身衣裳和孫二大兩身衣裳,再咋也不能叫他們穿自身的皮肉吧?再看一會,見人腿裡有了兩頭騾子一頭牛的腿了。老驢沒人要,在棚裡扯開嗓子“啊呵啊呵”地叫。

椅子腿、桌子腿,跟著人腿也走了。連那桌腿看著都喜洋洋的,顛顛兒地從大院裡走過去。要不是二大囑咐她,葡萄這會兒是想和大家一塊熱鬧的。和大夥耳一塊弄個棒子唱唱,弄個社火辦辦,有多美。管他是熱鬧什麼,史屯的人和周圍五十個村子一樣,就好熱鬧。一有熱鬧,哪怕是死人發喪的熱鬧,大家都美著哩。葡萄也好熱鬧,一熱鬧起來就忘了是熱鬧什麼。她抱著兩個包袱,盤腿坐在門邊,從門縫跟著熱鬧。

太陽偏西的時候,院裡滿滿的腿走光了,只剩下打著綁腿的腿了。那些腿可好看,穿的草鞋還綴了紅絨球,一走一當啷。這時葡萄聽見有人說話了。是個女人。

“這院子真大,住一個連也沒問題!”

“排戲也行。要是扭秧歌,你從這頭扭到那頭,得好幾十步呢!”

葡萄心想,第二個說話的肯定是個小閨女,嗓音小花旦似的。她站了起來。磨棚的窗上全是蜘蛛網和變黑了的各種麵粉。她只能隱約看見一群穿軍服的閨女們。有一個一動就甩起兩條大辮子。

第九個寡婦 二(3)

葡萄覺著她們個個都是妖精似的白,小花旦似的嬌嫩。她從兜裡摸出鑰匙,把磨棚的門推開一個豁子,正好能伸出她一隻手。她是自己伸手出去把自己鎖進來的。她推門的聲音使院子一下靜了。她從門縫裡開鎖到底不順手,把鑰匙掉到了地上。她只好蹲下去,伸長胳膊去夠。幾雙穿草鞋的腳挪過來,鞋上的紅絨球噹啷噹啷蹦得美著呢。一隻草鞋踏在了那把銅鑰匙上,把葡萄的兩個手指頭一塊踩住。

“什麼人?!”外頭的女人問道。

“葡萄。”葡萄回答。

“誰把你鎖進去的?”

“俺自個鎖的。”

外頭的女人趕緊上來開鎖。那是一把老式銅鎖,不摸竅門打不開。葡萄把手伸出去,說:“你開不開,叫我自己開。”

外頭的女人不理她,犟著在那裡東捅一下西捅一下。最後急了,叫葡萄閃開點,她“捅”的一下撞上來,把門栓撞開了,但她也跌進了磨棚。後頭的一群閨女們哈哈哈地笑起來。葡萄一看這個女人剪著短髮,挎著短槍,軍服上補了兩種顏色的補丁,但是乾乾淨淨平平整整。她“咦”了一聲,說:“你象老八呢。”

短髮女人正在拍屁股上的土,不太明白葡萄指的老八是什麼。她說:“什麼老八老九?”

葡萄說:“老八就是專門割電線、掀鐵軌的。白天睡晚上出來,沒吃的就找個財主,把他的糧分分。”她想,這些閨女兵咋看著這麼順眼呢?咋有這麼討人歡喜的閨女的呢?

閨女兵還是不太明白。她們尖起聲音說她們才不是白天睡晚上出來的土匪呢。

葡萄說:“土匪是土匪,老八是老八。老八燒鬼子炮樓,偷鬼子的槍、炮。老八就是這!”她覺著她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了,瞧她們還瞪著眼。

她們總算明白了:“咳,老八早不叫老八了,叫解放軍!老八之前呢,叫紅軍。”

葡萄心裡卻不以為然得很:叫什麼無所謂,反正都是一回事。不過這些閨女兵真是妖,葡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閨女兵很快從葡萄嘴裡知道了她的身世。她們說是又是一個“喜兒”,只不過沒有覺悟。也有人不同意,說七歲被賣到地主家做童養媳,那比喜兒苦多了!喜兒才受幾天打罵呀?她整整受了十二年呢。現在這麼年輕就守寡,還給鎖在磨棚裡推磨,牲口也不如啊。 他們說要好好找老吳寫寫,說不定出一個比《白毛女》更有教育性的大戲。

一個女兵說:“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