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顯的強勢面前,選擇退卻或曰逃跑,也許可以歸結為膽小,但未必就是沒有智慧。《詩經》上說: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春秋》上也說:義不訕上,智不危身。擁有智慧,起碼要保障自身的安全。魯迅先生也曾說過,他是在二七年被血嚇得目瞪口呆,離開廣東的。在大目的明確之下,逃跑其實也不失為一種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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胯下的思考(3)
當然,在小韓富貴之後的表白中,他自稱當時並非不能殺掉那小屠。原話是: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將自己鬥不過的對手使勁誇獎,本是島國日本人的習慣,不料大陸氣質的小韓也有這樣的口實。這自然可以作為一種社會學意義上的語言藝術。不過,小韓說當時不殺的理由,乃是殺之無名,這在捨生與取義的是非抉擇上,未必沒有道理。但這種堂皇的道理背後,恐怕也有些言不由衷,忍辱負重不假,但未必真是不怕不膽怯也。而究竟是否具有殺掉該屠的劍器功夫,則是越發需要含混的了。
附帶一言,那位屠中少年,其實不過一條兇悍的惡狗,和他講理自然是不通的,而後來做了小韓手下巡城捕盜的中尉,該說是服氣,只是並非硬漢打倒了硬漢,而是小韓的威風讓他折服,是威而不是力。這也是小韓所謂忍而就於此的自豪所在。這後賬找得果然充滿智慧。
類似的後賬還不止於此。那位被小韓頗吃了幾個月蹭飯的幹部亭長,在小韓封了淮陰侯富貴還鄉之後,被召來賞賜了百錢;而另一位被稱為漂母的洗棉絮大嬸,因為可憐小韓而管過他幾十天飯,被韓侯爺賞賜的卻是千金。就一般判斷而言,亭長家的伙食標準,肯定在漂母之上,而幾個月之與幾十天的飯程,其中高下也是不言而喻的,但韓侯爺的賞格卻有如此跳差,道理或許從他對亭長的評語中可以流露出頭緒:公,小人也,為德不足。看來韓爺很看重供應伙食時候的道德居心,漂母的千金似乎就是對這居心的回報,而亭長的百錢,大概不過是蹭飯費用的中游價格補償,甚至連同期貸款利息的追加也未必包括,至於道德意義上的相應兌付,自然更加闕如也。
鑑於當時物價指數的考據是一個比較繁瑣的過程,所以上述對千金與百錢的定量分析無從精確,這裡只好做一個含混的估計判斷。好在千金和百錢的差價,是不言自喻的,足以顯豁韓侯爺的居心。
臨到鑽胯的時候還知道及時調控多巴胺和腎上腺素,以熟視應對侮辱,足見小韓是個純粹的書生。當然這純粹的書生充滿了智慧,但卻不是周到的智慧,這智慧可以讓他面對莽漢足以保身,可以讓他在戰場上應付裕如,甚至天馬行空,玩弄股掌,但終於敵不過老謀深算的宮廷博弈,在政治方面,他便不是深諳操縱之心的呂后的對手。在這個意義上說,兵者再詭道,也終究是規則的遊戲,而不是無章法的械鬥,小韓只知道規避小屠的械鬥,卻於大屠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之更加無章法的政治械鬥一片懵懂,連“智不危身”前面的“義不訕上”這樣重要的《春秋》箴言都牢記不住,於是有所謂“一為帝詐而奪趙兵,再為帝詐而奪齊兵,一紿而失國,再紿而失族”(王世貞語)的種種記略,無怪他終為劉邦所擒也。
不可以獨立的經紀人(1)
該說死是對人生命剝奪的最終極手段。俗話裡有,殺人不過頭點地。聽起來很豪傑昂揚,當然同時也容易令人聯想到欲唱手執鋼鞭而不得,只好百忙中被迫喊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的阿Q哥。但當對別人的死把握了絕對控制權後,只是讓別人就這麼頭點地的輕鬆就死,不論那生命剝奪方式的是否合乎情理,便都顯得有些簡單,或者說,缺乏技術性。都說我們的祖宗遠比今天的後來人手藝高超,這有許多寫在書上或者地上地下的物質可以證明,於是這高超也不能不波及到死法的多樣性上。
權威資料顯示,起碼在先秦時期,死人的方式就有了炮烙、剖腹、醢、脯、戮、斬、焚、踣、罄、轘、辜等。秦朝及其傍近的戰國時期,則有鑿顛、鑊烹、抽脅、車裂、囊撲、梟首、腰斬、棄市等。劉皇帝和之後一段時間的漢初,以腰斬、棄市、梟首為主。到了北魏,主要是轘、腰斬、殊死(也就是斷頭)、棄市四等,後來改為梟首、斬、絞三等。隋、唐定為斬、絞兩等。五代和宋,大抵仿效隋律,此外,還有不載於律書的凌遲。遼初則有投懸崖、射鬼箭、五車轘、生瘞(也就是活埋)、炮擲之類的弔詭名目。金代另有擊腦。
這些記載主要描述的是官方認同的標準化死人之法,其間或有同刑而不同名的,譬如轘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