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擺脫開記者群,離開機場時,陳納德俯身對陳香梅耳語:“今晚我們一塊吃飯,等我的電話。”
他匆匆離去。他永遠是奔忙的。
夜幕沉沉,她獨自在辦公室裡等他的電話。第一次約會,就這麼等,她感到焦慮和惆悵,聶兄不是這樣,再忙,會先來個電話。
電話鈴聲驟響。
她拿起話筒,是將軍。他接她立即去國際飯店,連換衣服的時間也不給,像是軍令如山倒。
可見著他,滿肚子的委屈眨眼就消失了。
國際飯店十四層樓!
燈光朦朧迷離,樂隊正在演奏著流行歌曲《追記當年》。
她並不喜歡這支歌曲。年華似水,無論流水聲是嘩啦啦還是琮琮汩汩,都將人生原以為緊緊把握貼戀著的青春、愛情、事業和追求全都流走了。她灑 ,她還只有20歲。
陳納德孔武有力的大手已伸過小小的臺子,將她纖巧的雙手緊握:“香梅,你真美。我愛你。我要你嫁給我。”
他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句。又是軍令如山倒?這是美國軍人的共性?還僅僅是陳納德將軍的個性?
她既有五雷轟頂的震撼感,又有細雨潤物的甜蜜感。眼前一片暈眩,五彩迷離的燈光在變幻小臺了子上兩杯翡翠般的雞尾酒在盪漾,《追憶當年》的樂曲在變調,她的心快樂又苦痛、驕傲又卑微,他所說的不正是她渴求和具體地企盼的麼”可一切來得太突兀了!她無法逾越那冷硬粗糙的古老的牆。
她緩緩她搖搖頭。
“哦,我得告訴你,我已經是個自由的人了,我與妻子離婚了……我有權向你求婚,我知道,中國女人很重這點。”他說出這話並不輕鬆。
她急了,他誤解了她;同時,對他的妻子,她莫名地背上了沉沉的歉疚和感傷。她仍搖搖頭:“這不好……不好……”
“我知道,這不好。但是,整整八年,我與她,不僅地理而且心理都相隔一萬二千里。她不願離開路易斯安那的家,熱愛她的慈善事業,她有她的世界,我並不責怨她。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香梅,答應我。”他的言語並不輕鬆,他的棕色的眸子流瀉著憂鬱的溫情。
香梅的心被感動了,但她不能輕率地點頭。在心底裡熱烈地愛著,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嫁給外國人做妻子,卻是眾目睽睽的事。世俗的觀念,輿論的壓力無處躲避,家族的否決等於割斷了生命環環相扣的鏈條。她不敢叛逆得太決裂,她畢竟是陳氏大家族和廖氏大家族的女兒,但她也決不會走母親的老路,母親的一生揹負著太沉重的叛逆者的十字架!
“請給我時間,將軍,我得認真地想想。”
“我會等的。不過,我要告訴你,你讓我等了整整五十年———你一直在我的夢裡……”
她怦然心動。
他的目光夢幻般的迷濛,卻又分外的地執著。她知道,今生今世,她屬於他,而且,只屬於他。這是緣,更是命。
1945年的最後一天,陳香梅接到聶光坻的電話,他說:“我希望今晚能聽到你圓滿的答覆,我是搞金融的,不習慣欠債過年。”他的原意是想幽她一默,也確實等不及了。
她說:“中國金融家,今天是陽曆年底,討債的習俗指的是陰曆除夕亥時,耐心等到明天吧。”她也是調侃,但是滿心的負疚。
這一夜,她同陳納德參加法國夜總會舉辦的盛大晚會。
時鐘敲響了十二下,管絃樂隊的指揮對著麥克風快樂地喊道:“新年快樂———”指揮棒落下,歡快的樂曲奏響,人們歡呼著,無數鮮豔的氣球從手中飛出,剎那間天花板成了五顏六色的氣球世界。人們歡呼著擁抱著,一對對婆娑起舞。
快速旋轉的華爾茲,將軍有點氣喘吁吁。
他說:“新年快樂!我們各立一個願。”
她說:“好的,我們各寫在紙上,好嗎?”
她拉著他離開舞池,各自在小紙片上寫好心願後,交換著看。
人了很滿足。她寫的是:“我會逾越老牆,嫁給你。”雖然他對老牆不堪了了。
她很失落。他寫的是:“1946年,我必成立民航空運隊!”
他是坦白的。無論他怎麼愛她,但事業永遠是高於愛情。他讓她早早地看清這一點,並沒有包裹自己。她仍會選擇他嗎?
1946年元旦,她面對的是聶兄。
她坦白地告訴他:“聶兄,你永遠只能是我的大兄。”
微笑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