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納德夫人。
她不寒而慄。她雙手冰涼、汗浸浸的,她止不住用雙手捂住臉頰,她突然發現———她沒有流淚!
不要流淚。
將軍的聲音撞擊著她的耳膜、她的心。
“天上人間何處去,舊歡新夢覺來時。”
是夢斷又夢醒的時候了。
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華盛頓不相信眼淚(1)
生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陸游《卜算了·詠梅》
悲哀的創痕在你身上刻得越深,你越能容受更多的歡樂。
———紀伯倫《先知》
是大地的淚點,使她的微笑保持著青春不謝。
———泰戈爾《飛鳥集》
一座城市如同一片曠野。
———拉丁諺語
·43·
4月的華盛頓,雨濯春塵,風傳花訊。傑佛遜湖畔,櫻花爛漫怒放,白生生一片,如雲如雪,鮮活縹緲又冷豔沉重。
早在櫻花剛吐蕊時,花下就舉辦過櫻花皇后的加冕禮。冠以皇后公主的少女們頭戴花環,身著曳地紗裙,腳蹬高跟鞋亭亭立於花車環道遊行,觀者踴躍,歡聲雷動。如此選美花會成為華盛頓春天的色彩繽紛的流動影觀。杜鵑皇后、桃花公主、茶花皇后、蘭花公主……美女如雲,直撩撥得人們春心蕩漾。一位電影明星詼諧地說:“我真傷心極了,試想20年後這些美女都會比現在長大10歲!”
女人怕老!
東方西方的女人都一樣,因為女人經不起老。只是西方女人在這點上有著執著的天真:總要早早地減去10歲20歲。
以花比喻女人,是貼切的;以櫻花比喻女人,則是最貼切的。紅顏薄命,最爛漫時也是最荒涼時,微風吹過,落英繽紛,更不要說一場雨後,轉眼就凋零。
花下,遠離喧鬧,一箇中國少婦心事沉沉地踟躕蹀躞。她仍有幾分憔悴,卻更顯清麗靈秀,一雙黑眸子更顯清亮哀怨。她仍是一襲海青色綢旗袍,外一件白帆布短外套,襟上插一份蝴蝶蘭;仍愛穿白色高跟鞋,仍愛戴珍珠項鍊。髮型卻改變了,不再是將軍在世時那種浪漫的大波浪,而是像中國古代仕女般青絲蓬蓬鬆鬆高高籠起,卻又紋絲不亂,於是,她展現著東方的古典美。她的表情平靜又深沉,但一方繡花手帕卻在她纖纖玉指中絞來絞去,掩飾不住她內心的焦慮。
何處是歸家?何種工作是立身之本?她和兩個女兒的前景何在?
誰能告訴她?誰能幫她抉擇?誰能昭示不可知的命運的前景?
她並不是絕對地孤獨。
打將軍去世前夕,大姐和姐夫就專程從臺北飛來幫她,待一切料理完畢,他們得回臺北,也希望香梅還是回臺北,中國人不是崇尚忍耐麼?父親和繼母讓她來舊金山,也許老父心中真誠地渴求對過去的一切作出彌補?四妹學數學,在加州發展,丈夫黃威廉博士是工程師,香蘭夫婦希望二姐擇居加州,彼此有個照應;五妹香竹學的是電腦,丈夫彼協在銀行界,他們在德克薩斯州休士頓工作,也發出了真誠的邀請。小妹香桃剛從加州大學畢業不久,她跟二姐特別親,而且她學開汽車,還是二姐夫手把手教的呢,眼下她正與香港商界的馮公子新聰談戀愛,他們希望二姐來香港,外公已在將軍病重時即1957年去世,可外婆仍在香港呀。
她一概沒有接受。
在這櫻花樹下,一個女人自信自己能作出獨立的選擇。
她想起了母親。也許母親是柔弱的,但是,柔弱的母親分明在生命的最後幾年,用柔弱的美人肩荷負著養育六姊妹的重任,這是怎樣的美人肩!
她想起了祖母。也許祖母不過是封建桎梏中恪守貞節的最後一代女人,但是,三寸金蓮的祖母分明將兒子送去西方留學,後半生的心血茹苦含辛全灌注在下一代身上,誰能不折服這三寸金蓮比男人還站得穩看得遠呢?
她想起了二叔婆。她並不喜歡二叔婆,但是二叔婆言行的鏗鏘有力、毫不遮掩的愛憎分明的感情,不是已經永恆地烙刻進她的記憶的深處嗎?不是有人贊二叔婆是“世界母性之楷模”麼?
或柔或剛,或靜或動,但血液中積澱著中國女人的堅忍。她陳香梅,自信也一樣。
頭上是青天,腳下是河流,去向哪裡還是應當自己把握。她自信,她能把握住自己。
她選擇了華盛頓。
這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麼?華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