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潮溼發黴的屋子裡,所有吃的、穿的、用的東西隔幾天就要洗刷一次,然後搬到院子裡的太陽底下徹底晾曬,不然就會長出一層毛乎乎的黴斑。時間一長,小凡覺得自己的骨節裡都是澀澀的沉沉的,似乎黴菌已經長到了骨頭裡。她只好在床上鋪了電熱毯,暖烘烘的被窩會使渾身的痠痛減輕一些。可是後來小凡發現屋子裡的大小電器都無緣無故地漏電,電視機常常嗞嗞啦啦地響成一片,畫面上的顏色紅一塊黃一塊,或者乾脆就是黑白的雪花不停地閃啊閃的。修理工說:這都是房子太潮溼造成的。小凡的電熱毯便不敢再用了。這樣的房子冬天還要自己動手生爐子燒土暖氣,暖氣片上鏽跡斑斑,不知什麼地方壞損了,暖氣管子裡的熱水就會噴出來,鏽水濺得到處都是,怎麼擦也擦不乾淨。最糟糕的一回,靠近床頭的暖氣管子壞了,兩床新被子被噴出來的鏽水濺漬得骯髒不堪,裡面雪白的棉花變成了黑黑黃黃的一團。小凡一邊拆洗一邊忍不住嘆氣,她知道做被子的棉花是母親坐了車特意到農民家裡一點一點挑選的,母親盤腿坐在炕上為她做被子絮棉花,一片一片地揭,一片一片地絮,腰痠得彎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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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處落下淚雨 第八章(4)
小凡坐月子,陳月秀按照鄉下的規矩不讓敞窗戶,窗簾、門簾都掛得嚴嚴實實,說是如果產婦受了風要落下一輩子的病。可是屋子裡潮溼的黴味兒散不出去,常常嗆得人沒法正常呼吸。這時候又正趕上春天連綿的陰雨,外面雨聲“嘀嘀嗒嗒”地響著,房子的頂棚上便出現了一塊塊雨水浸漬的印跡。躺在床上的小凡看著那些水印兒由小變大,變幻出各種形狀,最後水滴終於在一角彙集起來,彙集的速度是緩慢的,下落卻非常快,“撲”地一聲落在水泥地面上看不見了。等到房頂上的水珠連成了線,小凡便再沒有“賞雨”的心情了,她看著母親把家裡能找到的盆碗一類的東西都搬到那些水印下面,屋裡“叮叮咚咚”的“交響樂”錯落成一片。熟睡的孩子會在這種聲音裡突然醒來,聲音響亮地大哭一陣,直到小凡把奶頭塞進她的嘴裡才算作罷。孩子睜著還有些渾濁的大眼睛定定地望著她年輕的媽媽,心滿意足地吮吸著,在那些叮咚作響的滴水聲中沉沉睡去。
連綿的雨終於在一個夜裡停了。小凡在那個早晨踱到窗下,掀開了臥室裡的窗簾,她發現外面窗臺底下生出了一大片綠色的地衣,中間還有好幾堆兒小蘑菇一樣的東西,當地孩子叫它“狗尿苔”。陳月秀手裡正揮舞著一把掃帚,彎著腰掃著院子裡的積水。因為院子的地勢比外面的街道低,積水灌了一院子。可是水這東西不像土一樣好清理,你掃了這邊,它流到了那邊,你掃過去一遍,它又不知從哪裡滲了出來。小凡看見母親頭上的汗珠一閃一閃。
小凡回身抓了件厚外套穿在身上,又蹬上雙高腰雨鞋,一手提上把鐵鍬去支援母親。可是她剛邁出門口就被陳月秀呵斥了回來。陳月秀奪下小凡手裡的鐵鍬,把她重新趕回床上。她皺著眉頭訓斥著:“怎麼就不聽話?都說了一百遍了,做女人的就這一個月最要緊,一輩子就這一個月能安安生生地歇著,以後哇,有你幹活的時候……媽現在還能幹,看著你們孃兒倆好媽就高興,啥時候我幹不動了你再好好孝敬!”
小凡只好乖乖地躺下,聽著院子裡重新響起掃帚掀起積水的聲音,輕輕嘆出一口氣。小凡忽然想:婚姻這個東西會不會就像這低窪的院子,而女人的命運就是要不停地揮動著掃帚把那些灌進院子裡的積水掃出去,你掃了這邊,它流到了那邊,掃了這裡,那裡又灌進來……
一個陽光晴好的日子,小凡跟著母親回到了龍馬村。
遠遠地進入小凡視線的是人們屋頂上高高立起的電視天線,密密麻麻的天線就像一架架蜘蛛網,把小村織了進去。低矮破舊的土坯房子已經不見了,磚瓦房的紅色屋頂在陽光下連成一片。小村的人們開始講究了,再不用葦箔竹竿隨便紮成籬笆圍個小院,家家修起了高大的門樓,門楣上用彩色瓷磚拼出“喜鵲登梅”一類的吉祥圖案。小凡還看見一些女人圍坐在大隊部院裡,飛梭引線地補著散在地上的一大堆漁網,她們頭上戴著色彩鮮豔的頭巾,整張臉捂在雪白的口罩裡。小凡笑了,對母親說:海邊的姑娘媳婦也愛美了,再捨不得像從前那樣讓海風和陽光把自己的面板吹粗曬黑了。
當天下午,知道小凡回來的嬸子大娘們提著籃子 —— 籃子裡裝著紅糖雞蛋小米紅棗之類的東西來看小凡。她們嘰嘰喳喳地誇獎著孩子,不時向小凡傳授幾條做母親的秘訣。小凡被這些女人熟悉的面孔包圍著,她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