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蝦養殖的年年虧損紛紛關門,人們沒了掙錢的渠道,想吃回海鮮也要等到過年過節。孩子們眼巴巴地盼著這個日子,等得睡不好覺。
江小強作為江家的長子,自從父親江一洲離開家混跡於那座城市之後便自然地挑起了全家的重擔,所有力氣活和出頭露面的事都由他做。這一天,他也和別人家的男人一樣站在買海貨的長隊裡。
江小強黑瘦著一張臉,下巴上的鬍子沒來得及刮,亂糟糟的,眼裡有明顯的血絲,過早出現在眼角的皺紋使人很難估計出他的實際年齡。隨著人流的移動江小強機械地挪動著腳,眼光常常盯住一個地方半天不移開。他已經不記得多長時間沒好好跟人講過話了,對誰都懶得講,一肚子的話都壓在心裡,越積越沉。除非喝醉了酒,藉著酒勁亂吼一通。有一回姐姐小凡心疼地拍著他的背說:“小強,你什麼時候駝背了?這哪行?快挺起來,你還不到三十歲,這樣弓著,等老了還不彎到地上?”小強也不知道自己的背是什麼時候彎的,他只是覺得累,背上像有個碾盤,腦子裡也像有個碾盤。一年年不回家的父親和沉默寡言的母親像兩把鈍刀一刻不停地攪著他的心。他在村裡人各種各樣的眼光裡低著頭,只覺得肩上這個會想事的東西千斤重。他有時候真怕自己哪一天不小心,這細長的脖子再也忍受不了如此的重負“咔嚓”一聲折斷了。
前兩天江小強和幾個男人一起喝酒,一個兄弟醉醺醺地對他說:“強哥,你別老拿上輩人的煩心事苦自己,那算點啥?現在沒人拿這個當回事!你跟我去河口的飯店、酒樓看看,哪個爺們兒只要手裡有倆錢兒,不摟個小姐弄弄?哪家的娘們兒管得了?哪家的兒女又攔得住?就這世道了,除了錢是好玩意兒,臉皮算個�?像你這死心眼兒的怕是再難找了……”小強不信,跨上那兄弟的摩托車後座一會兒就顛到了河口。
河口上已經修了國道的街道兩邊密密地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小飯店,門前有掛著紅燈籠的、扯著彩條旗的、豎著妖豔女郎廣告牌的、掛著黃玉米紅辣椒的、拴著綴滿假海蟹假魚蝦網的……每家飯店酒樓前面都蝗蟲一樣停滿了車。小轎車的車牌上顯示著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城市,小三碼和各式的摩托車又來自那些不遠的鄉村。每個飯店門前都放置著幾個玻璃大缸,裡面的魚蝦鱉蟹吐著泡泡噴著白沫快活地在水裡面遊動,它們不知道自己哪一刻會被看中的客人點了送到鍋裡去蒸。小強繞過那些巨大的魚缸,跟著那個小兄弟推開飯店一間間雅座的門,調笑的聲浪挾帶著一股熱烘烘的怪味把小強嗆得頭昏眼花。劈頭的怒罵砸過來:“混蛋!看什麼看?懂不懂規矩?是不是想看老子幹完了你付錢?滾!”
小強呆了呆,可是他感覺腦子裡的碾盤不但沒停,反而轉得更快。一個塗著腥紅嘴唇的小姐蹭到小強面前,操著一口東北話伸手摸他的臉,“帥哥,人高馬大地好威猛哦,要不要快活快活?”
小強憋在肚子裡的東西突然爆發了,他大吼一聲,一把將東北小姐推在地上:“滾!滾!臭不要臉的,別碰我!”
小姐立刻嚎哭起來,沒有眼淚,只把黑色的眼線塗抹得滿臉都是。店裡的夥計蜂一樣地擁上來,嚷叫著要小強掏錢賠給小姐損失費。
小強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我的錢從來不會往茅坑裡扔!”
無人處落下淚雨 第十一章(5)
夥計們不再多說,四個人一起圍上了他。小強只覺得骨頭裡積壓的東西衝得關節一陣響,他的眼睛紅了,手腳裡生了風……最後,桌子翻了,酒具砸了,玻璃櫃臺碎了,四個夥計和小強都帶了傷,騎摩托車的兄弟卻不知什麼時候溜掉了。飯店老闆叫來了派出所的人,他們什麼也不問扯了小強就走。沒人站出來給小強作證,派出所的人對小強檢舉飯店有色情服務置之不理,他們以擾亂公共治安為名對小強罰款五百元,如不交錢,拘留七天。小強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著,一拳頭砸在派出所辦公桌的玻璃板上。玻璃碎了,小強的手上滴著血。於是罰款追加到七百,拘留追加到十天。兩個穿便服的公安不急不火地看著小強,二郎腿晃著,等他答腔。一個還笑眯眯地說:“怎麼,這窗戶上還有玻璃,你隨便砸,一塊二百,不貴!要不,再來一拳?”滿臉是傷的小強低了頭。想想近在眼前的八月十五,想想姐姐叮囑過,她要回來一起跟他們過節,最後只好把一口氣咽回去。他打了電話,讓妻子把錢送到了派出所。
回到家,陳月秀看見兒子滿頭滿臉的傷,哭了,抻著袖子擦著眼睛,一句話沒說。晚上,陳月秀端著個搪瓷盆到小強屋裡,把一隻剛剛燉好的雞擺在兒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