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人撐著這個家……”
陳月秀笑了:“誰讓你當兵哩,娶媳婦幹啥,不就是要給你守好這個家……”
江一洲告訴月秀,接到電報的時候他們部隊正在搞軍事演習,他是一排之長,請不得假。他急得嘴裡嘴外生滿了火泡,舌頭都變成了紫色的,吃什麼都奇苦無比。實戰演習中,他們排又出了意外:一個小戰士因為緊張,拉了弦的手榴彈沒能扔出去,掉在地上的草叢中“嘶嘶”地冒著煙。他急了,眼都沒眨一下跳起來撲過去,甩出去的手榴彈在空中炸開了花,一塊彈片飛進了他的小腿。小戰士沒有傷到皮毛,卻摟著他哇哇大哭。他被送進了部隊醫院。可是沒躺幾天,他就偷偷跑了出來,坐上火車往家趕。他知道月秀在等他。他聽一位軍醫講過,女人高齡生產有危險,他又著急又害怕,結婚那麼多年才有了孩子,家裡人又什麼都不懂,連醫院都去不成—— 他真怕呀,撿起地上冒煙的手榴彈也沒那麼怕過,他心裡的鼓敲得震天響……
江一洲摸著月秀浸滿汗水的頭髮,又看看女兒那張又瘦又紅滿是皺紋的小臉兒,輕聲說:“老天爺讓我活著回來見你、見咱們的女兒,我知足啊!月秀,我會一輩子疼你!就因為女人生娃這個事,男人也該一輩子疼女人!”
陳月秀摸了摸丈夫還纏著繃帶的腿,笑了又哭。
多年以後,當陳月秀向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再次講述那個早晨,她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紅暈。陳月秀的敘述讓江小凡的思緒回到她根本沒有記憶的從前,暫時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勸說母親離婚。那一天,天空正飄著濛濛細雨,濃重的灰色雲團在頭頂慢慢地擠來擠去,陳月秀手裡捏著一支竹片梭子,一邊上漁線,一邊眼睛發亮地盯著雨絲落進種了石榴樹的園子。石榴樹的葉子在雨裡閃著光,枝頭的花苞已經顯出如火如荼的顏色。江小凡盯著母親的手,她不會織母親手裡的那種網,只是看著母親雙手不停地編織纏繞,把一個個空梭子上滿,再把它們一個個織完。
陳月秀忽然停了手裡的梭子,語氣天真地問小凡:“孩子,當初你是不是不願意來這個世上?還是我的叫喚嚇怕了你?要麼是你知道媽媽過的是沒完沒了的苦日子,想把媽媽一起帶走?”
小凡愣了愣,她無法回答母親這樣的提問。在小凡眼裡,所有的生命都不可思議:要需要多少特殊的偶然,才能產生一個生命,生在哪裡,什麼時候出生……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個偶然的結果,而那些偶然,誰能看穿它神秘的外衣?在一個人能夠看清這個世界之前,誰能選擇是要來還是要走?即使看清了一切,誰又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陳月秀似乎並不需要女兒的答案,她的目光在那些花苞上停留了一會兒,顧自喃喃地說:“等著看吧,今年樹上又能結出好多石榴,我說過的,是花總要開,總要結果子,就是有幾朵謊花,也是為了結果子才開的……”
小凡心裡想,這或許就是母親為什麼還要等待這場無望婚姻的最好的解釋?
陳月秀的目光轉向了小凡,她說,自己一生最驕傲的一件事,就是把女兒帶到了這個世上。小凡對母親微笑了一下,在她身邊蹲了下來。她伸出一隻細長的手,漫無目的地讓冰涼的雨絲滑落在上面。她知道母親太累了,她願意讓自己成為母親生命中那個燦爛的早晨。哪怕只是一種想像。江小凡聽母親講,她出生那天是農曆三月初一,那是清明之後的第二天,當人們在那個古老節日的濛濛細雨中哭祭過親人和先祖之後,江小凡攥緊了一雙小拳頭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一定是天意!”陳月秀對小凡講:小村有經驗的老婆婆們曾經告訴她,有了身孕以後,只要天天看著太陽從海上升起來,海神定會保佑她的孩子一生平安。陳月秀一再說:“這一定是天意!我的孩子逃過了清明,逃過了這一年裡最苦最傷心的日子,以後就有開不完的桃花,長不完的野菜,一茬一茬新鮮的海貨,我的孩子命好啊!不像我,你姥姥把我生在日本鬼子炸出的炮彈坑裡,一生下來就掉進了苦海……”說這話的時候,小凡發現母親臉上的皺紋裡溢滿了驕傲和安慰,好像女兒什麼時候出世,真的就能決定她的一生。江小凡的心裡不禁一動。
那個初春,一個新生命出世了,迎著早晨的太陽,就連母親都被這一情景鼓舞得忘卻了疼痛,從那條路上折了回來。可是小凡心裡想:我來到了這裡,是為了什麼?真的有命定的一切?在這個世界上,人到底為什麼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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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處落下淚雨 第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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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凡最